骁尘知沙

你要不要试着跨过这条河

[露中BG]燕北之国(下)

·国设露x人设燕

·单恋注意

·前文:https://xalsha0314159.lofter.com/post/40e6a5_c4ea8c4

之前lft把上篇给屏蔽过,今天我才发现这边链接还没改(。)现在应该好了,我合集里也能找到





        她在这没有名字的池塘边支了好久的画架。白色的颜料随意地在澄蓝的天幕上铺陈成云朵,色调明快的教堂从野趣的草地与山坡中间立起来,堪堪亮起来的天色里飞鸟划过丁点深沉的暗色。斑斓的调色盘在异乡的微飔轻拂之下吟着无声的小调。王春燕把视线从面前的画布上移开,投到身边的真实中去;然而她恍惚觉得这真是与她方才看的有些不同。

        远处的山岗上现出的那个浅色的身影,发丝、围巾和大衣仿若一体的色调,背着光投下些许阴霾。他始终没有回头,片刻后往教堂与长街的方向走下高坡,融进这村庄的油画与诗中去了。

        一切都得到了确认——令人快乐的、与令人忧伤的事实。王春燕让笔尖蘸上了新的颜料,像所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故作矜持地撩了撩鬓发,眼眶却悄悄让朝霞给染红了。她最终放下了笔,拿袖口还算干净的地方遮住了眼。她想放开来笑一笑,可是却不知道怎样让自己停止哭泣。

 

        你没救了。

        在得知王春燕决定去苏兹达尔——俄罗斯中部的一处乡村度过两个月的假期时,林晓梅夸张地叹了口气。在送好友上飞机时,台湾姑娘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半是玩笑半是理解。王春燕于是就这样第二次踏上了这北国的土地。

        计程车经过一路碎石路面的颠簸将她送到村子里那家中国人开办的画室跟前时,她望着黯绿色的两层木屋,微微发怔。尽管一路上都是这样儿的景致,粉刷成童话风格的各色木屋,白色镂空花的窗框和屋檐,栅栏边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真正看到自己宿处时她依然恍若梦惊。她抬眼,树林后头隐约可见教堂的圆顶,蓝色的底上缀有金黄的花纹,像是星星都从天上坠落下来。

        泛着泥土芬芳的小路上,玩耍的孩子们向她挥手,稚嫩的声音喊着hello。王春燕高举起手回答他们的招呼。她随后调整出一个微笑,走上前敲响了木屋的大门。

        你好,苏兹达尔。你好,这美丽的地方。

 

        蔚蓝圆顶的教堂立在远处的山岗上,清晨的太阳倒映在近处的池塘里,也倒映在王春燕的画布上。依旧是前天她见到伊万的地方,依旧是没有完成的画。她看了看已经升得过高的太阳,收起画架去寻找另一处风景。

        走下铺鹅卵石的坡道,与一丛丛正当成熟的饱满果实擦肩而过。微拱的土桥横跨过浅浅的沟渠。王春燕觉得苏兹达尔能满足自己对乡野小镇的一切幻想。唯一让她觉得遗憾的是,除了采购食材时才会去的热闹大街,平常很难在小路上遇到本地人。互知存在的两个人,在这并不算大的村庄里,说碰不到就碰不到——

        谁?她忽的感到陌生人的气息出现在身侧,一只有力的臂膀虚搂住她的肩膀。她在出现期待的下一刻立即猛烈地嘲笑了自己。

        Hi young lady?一个陌生的男声,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回头她看到的果然是两张素未谋面的脸孔。话音落下那说话的一个就收回了手。两个英俊的斯拉夫青年向紧张地笑着的王春燕递了个眼神,就又快步地丢下了他们的背影。似乎只是年轻小伙子作炫耀之用的搭讪。她舒了口气,正忙不迭地捡拾自己的羞赧时,视线在桥边捕捉到了那个她绝不希望在这个当儿见到的人。

        老天。是伊万。

        她根本不愿细想这前因后果。见到了就是见到了。他此刻面对着她,紫水晶似的眼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笑了,却没有说话。她私以为一个矜持的女孩子在这种时候是应该等待对方开口的。

        你不该来这儿。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软糯,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微微的笑,却辨不清是否有欢喜的意思。

        我不过是了来串门罢了。你家里,挺漂亮的。王春燕毫不畏惧地迎上那目光。

        我不记得我有邀请你来我家哦?伊万静静地说,松了松领口的围巾:这么说,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王春燕耸耸肩。别那么严肃,她故作轻松道,这两个月是我自找的,又不干你的事。那话怎么说来着?招待客人,这总是应该的吧。

        伊万淡淡地扬起了嘴角,眯起的眼睛里有闪烁不定的情绪。好。他忽然应了一声,出乎王春燕的意料。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和她的行装:你要去哪儿?

        画室的前辈说这附近有一个公园。是往这边走吗?

        我带你去吧。

        ……怎么?

        这是俄罗斯待客的礼节。

        他接过王春燕的画架和工具——事实上动作一点都不轻柔,几乎是抢过去的——往前走去。王春燕愣了一秒后跟上了他,喂,你轻点啊。没有回答。她在他身侧努力跟着他的步子,没有人说什么话。

        ……最后是她没能捱过磨人的沉默。伊万……你不热么,走这么快,还系着这么厚的围巾?

        闻言他停了下来,垂下眼帘,白金色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来,把手给我。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掌心。瞬间她一惊——如坠冰窟。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紧握她触摸到的无法置信的冰凉,可伊万却收回了手。她仰起头睁大了眼睛看他。

        所以你还只是一只小燕子。他轻轻地摇头。

        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马上就到了。

 

         从那以后王春燕倒是经常见着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她上大街去买东西的时候,在她偷摘路边的野果子的时候,在她坐在街角餐馆的二楼发自拍的时候。礼拜日缓缓向着教堂去的人群中,也有他在。村庄里的居民们也是认识他的,他们会和伊万语带敬意地打招呼,后者用他一贯的微笑作答,而后默默地跟在队尾。王春燕有时会跟过去,走进花园雕花的铁门里。一座座小教堂的墙壁在日光下白得无比纯粹。她并不进去,在姹紫嫣红的花丛间拍一些照片。她去过圣彼得堡之类的大城市,那里的教堂里有庄严美丽的壁画和厚玻璃窗过滤之后的昏暗光线;她也去过尼古拉二世*丧命的修道院,记得那里烛光摇曳的祷室以及和蔼的信徒婆婆。而这小村子里的教堂既不宏伟,也无繁复。这里有圣像和四笔组成的十字架*,自有人来打扫得一尘不染;昨天是马场的伙计萨沙,今天是塔尼亚大娘,明天或许是刚上小学的维佳和他的母亲。这里有同样虔诚的人们。她想象着伊万在那里做礼拜的样子,一定有与这白墙一样宁静的神情、一样纯粹的念想。

        当这仪式结束的时候,她站在远处洒满阳光的小径上,目送着人们离开。伊万仍然是走在最后的一个,他们或许会交换一个眼神,也许什么也没有。她总是要等到花园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再离去的。也总是那个时候,她在安静的空气里呼吸到一丝寂然的气息。

         她总是一个客人。总是的。

        她免不了同时也想起,这是伊万总在不经意间提醒她的话。

 

        伊万,你会画油画吗?

        总该会一点的。怎么?

        我猜就是这样。艺术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吧?

        如果要说的话,是的。就像普希金不能没有诗,俄罗斯不能没有白桦林。

        我顶喜欢你家的画廊啦。无论是作品还是氛围。

        莫斯科的特列季亚科夫*,去过么,小燕子?

        必须的啊。列宾、彼得夫、克拉姆斯特依……这都是我的必修课,不知道被教授吹过多少遍。

        这些老伙计也离开很久了。

        你那时候认识他们么?

        认识的。那是你还不能想象的年代。

 

        你家的博物馆都好亲民啊,票价一点都不贵,不像我在中国的时候。

        你来得是时候罢了。

        为什么?

        卢布的贬值谁都看得见啊。制裁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成效吧?便宜了美国那小子……下次见面不会让他好看的哟。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的……经济危机对你的健康有影响的吧?你别逞强了,明明咳嗽的这么厉害。

        ……

        喂,你笑什么啊?

        我随口一说而已。真是天真得不行呢,小燕子。

        哪里有!

        作为一个国家,这点病痛会让人看出端倪来,未免也太不够功力了不是吗。

        啊……也、也是呢。

 

        哎,大街上有家餐厅的菜味道很好啊。

        是说街角的那一家吧。

        对啊对啊,树屋风格的装潢——我向来是不记名字的。

        称呼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我记得那里的土豆炖牛肉……味道很好。多少年了。

        从那时起就有了么……

        不过现在换成猪肉了呢。

        嗯……我只知道,pasta会加很多的芝士,还有奶昔也很好喝。下次去尝尝你说的好了。

        晚饭有空么?

        哈,那劳您破费了,我要吃冰淇淋烤苹果。

 

        苏兹达尔的天色时常是蓝蓝的,村子里最大的教堂的圆顶也是蓝蓝的。王春燕不禁会放自己的遐想飞到小河那看不见的尽头,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在这蓝蓝的天色下,在蓝蓝的教堂跟前举行一场婚礼。

        就像她现在看到的一样。她靠在公园的小门边上,看着草坪中央一对幸福的新婚夫妇。果真是不一样的。家人和朋友们围在两个人的四周,拿着五颜六色的捧花和彩带,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漂亮的新娘身着洁白的拖地纱裙,挽着她丈夫的手臂,向着相机镜头舒展开精致的五官。几个巨大的字母牌摆在草地上,拼成一个缀满了爱心的LOVE。前来的村民们用热情的俄语表示着祝福,他们和两个新人拥抱,在相机前留下纯朴真挚的神情。

        她没有走上前去,只是徘徊在无人的角落,脚尖在裸露而潮湿的土地上划出浅浅的痕迹。除了她和村里人并不太熟,还有些别的原因。她恍惚陷入一种无端的惆怅中去了。越是他人的真实,越衬得自己梦的虚渺。叫人怎敢往下想呢?到那时她身在何方,身边又将是什么样儿的一个人,他是否会有某个人的眼睛或者笑容……她烦躁地发觉自己思考的方式好像倒退了七八年的光阴。不,这不是她的错,没有这童话般的小镇,她哪里又会轻易放下那个身在中国的王春燕呢?

        可是仔细再一想,她到底是从托尔斯泰庄园门口就开始做一个朦胧的梦啦。

        谁说毕业了、成年了、老去了,就不能再做梦了?谁说的!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脑海里叫嚣着的这句话,在她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深紫色的眸子后,于齿舌间打了个转,就完全变了样子。

        你来这儿干嘛?

        我来祝福他们的婚礼。——语气生出些许的疑惑,然而他的沉静全在他的眼里,表情并不怎么变化。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

        抱歉,你去吧,不用管我。她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伊万说。

        他再没有说什么话,略作停顿,走到人间的幸福那边去了。又或者他其实还说了些什么,而王春燕没有听见罢了。只需要那一句,她就明白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这真是比粗暴的拒绝还要更令人伤心的事。她转身向灌木丛后的岗坡上奔去,为了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坡顶上的风真大。方才不甚明朗的天色倏忽暗了下来,灰色的天和白色的云带盘旋成一个巨大的涡口。天空很低很低,一伸手就是云。坡顶上的风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伴,用她生了薄茧的双手一下一下轻抚着王春燕的发梢,拭去她的泪痕。

        她在这温柔的安慰下很快平静下来,快得连她自己都有点惊讶。等到伊万爬上山坡在她身边坐下,她已经能神色如常地与他聊天,只是话比平时多了些。过了一会儿她说,布拉金斯基先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平民家的女儿喜欢上了邻国的王子,她一个人离开故乡,混进了宫廷宴会,见到了王子。她只能在王宫里待两天,宴会结束的钟声响起她就要离开。王子待她很好,就像对待一个公主一样对她,但他给不了她什么。然而那姑娘还是做着梦,即使最后会被颜面扫地地赶出去,她还是待在宫殿里,只为了和王子多相处一刻。你说这姑娘,是不是特别傻?特别天真?特别好笑?

        你定要这么说也没错。伊万眼里倒映着远方教堂蔚蓝的顶,铂金色的发被吹得有些乱了。

        王春燕低下了头。双手抱膝,温热的呼吸喷在臂弯里。

        但是,我宁愿说,她只是太浪漫了。而浪漫是没有错的。伊万忽然转头看着她,声音很低,擦着声带的边儿说出来。我也有一个故事。两个顶要好的人,一个有着与土地同长的生命,另一个不过是普通的人类。他们不能相互陪伴着老去,那永生的一个只好送走另外一个,在他依然年轻的岁月里迎接下一次相遇、下一次别离……这不全是我的故事,我也希望不是你的故事。你的国家也有像我一样的化身,——或许他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吧——,他体会的一定比我还要多。

        所以我不奢求什么。王春燕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想……只希望你记住我,可是我又凭什么……

        上帝给了我与我的时间相当的记忆。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作的承诺了?小燕子。

        可是你说过,称呼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称呼不重要,可你却是个血色鲜艳的姑娘——你是重要的。

        听到这句话,她揉了揉眼角,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牵起他伸过来的手,顺着风跑下山坡,跑出公园的大门,新人放飞的白鸽从他们身后飞掠到他们前面去。她拉着他跑过他们日复一日走过的道路,跑过一池微皱的湖水,跑上横跨湖面的木桥。倾盆的大雨就是在那个时候奔泻而下的。风和雨呼啸而疯狂的游戏把他们卷进其中,瞬间便是浑身湿透。他替她挡在上风的方向,雨水顺着脸颊分明的轮廓流进大衣领口。她还是笑着,尽管之前半干的泪痕又被冷雨描摹了好几遍;她仰头扯开嗓子喊着,想盖过风声:伊万、万尼亚、万涅奇卡!让我离开之前为你画一幅画吧!你听见了吗?好不好?

        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他湿冷的外衣上。她听不清他的心跳。


        在王春燕留在苏兹达尔的最后一个礼拜里,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伊万·布拉金斯基。他像是已经离开了这里,如同最开始他坚持不出现一样。她还是从不倦怠地提着工具箱和画架在写生点和画室之间来回,渐渐地却再一次地孤独且惶恐起来。

        第一幅画上的日出早已完成了。那是清丽的、充满野趣的朝阳,是一曲用口琴吹出的悠扬婉转的小调。她自然会想起在那趟从图拉开往莫斯科的城际列车上,晚霞无声的号角和第二次遇见的人。现在呢?宴会终点的钟声即将在城堡里响起了。就算王国的主人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她也只能从华丽的大门退出去、从她的梦里退出去了。

        最后一天她告别了画室的华人前辈,在预定的计程车开进村庄之前,她还有一个小时和这儿告别。被她说中了——这果真是一个颜面扫地的结束。现在她奔走在这两个月来熟悉的每一寸土地,放弃了那一点儿尊严,急切地呼喊着那斯拉夫人的名字。第一声儿出口,就再没法停下来。她已经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心里在喘气的间隙只断断续续地想着,总该要有一个完整的句号。

        从通往大街的高坡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她抬头,一下子凝住了目光。

        绝对没有记错。这里原本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有一道浅渠环绕。现在这里是望不到边的,向日葵的密林。漫山遍野的金黄,这些精灵向着它们远在天边的神明仰起了头;王春燕陡然想起了那些在教堂里祷告的人们,岂不是一般的圣洁和虔诚。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流泪了;刚才她一路奔走遍寻不得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想哭过,现在她却定定地站住了脚步,任由咸涩的泪水涌出眼眶。

        上这儿来。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却看不见他的人影。她着了魔似的来到花田中央,只觉得四周缀着蕾丝花边的木屋群离自己越来越远。

        作为主人就要尽力为客人准备一场舒心的宴会……你真是连这点都不信任我啊,小燕子。

        她听见一声轻笑,不知从何方传来。

        不要流太多的泪了——尽管这说明你看待生活的方式像一个诗人。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郑重地朝面前的虚空点了点头。

        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生命中去,去生活,去创作,去爱……这都是你应得的东西,比起漂泊在这里更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会记得你,祝愿你……以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名义。

        那低沉而柔软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王春燕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来,她仍然站在大片大片金黄的向日葵当中,万籁俱寂。只听见他离去的声音,大衣和围巾的摩擦,厚底的长靴轻轻叩在敦实的土地上。很多年之后她还会记得这一刻,用这样的字句去描述她生命里已然逝去的童话:

        陪着我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花田。

        和四面八方他的足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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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据传被革命党人秘密枪杀,现叶卡捷琳堡郊外的加尼纳亚马修道院为后人为他们修建的纪念馆

*2:东正教十字架为四笔组成,详情烦请自行百度

*3:位于莫斯科的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是俄罗斯最伟大的艺术收藏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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